继吴昌硕、齐白石之后,中国近现代画坛另一位以传统花鸟见长的大师当推潘天寿。潘天寿(1897~1971),字大颐,号寿者,浙江宁海人。正如我们惯常看到的,潘天寿的艺术成就在于其独特的绘画形式:在传统花鸟画的意境基础之上,他以块面化的规则构成画面,并结合雄肆的笔情墨趣传达出巨大而坚实的力量感;艺术家鞭辟入理地提出“三角觚”形式原理,以此经营布局,奇思之下雄险清峻;并将花鸟写意与新的时代精神相结合,“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气韵兼力”而深入人心。
潘天寿学养修为很高,众所周知,他曾任西湖国立艺专校长,其后任浙江美术学院院长,并著有《中国绘画史》、《听天阁画谈随笔》等。在绘画传统的学养上,潘天寿远师宋元,近取其同时代大师:或许他从马远、夏圭笔下习得雄健干练;从八大画中悟得了奇绝气格;从扬州画派中寻得恣意性情的塑造;从岭南一派中纳得明丽酣畅;当然还有他得以机会切磋问艺,亦师亦友的吴昌硕,吴朴茂画风、籀篆风骨定为潘天寿深入研习。潘天寿博采古今,最为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他从未泥古于任何一位前人大师;“边纳边吐”是为一种有理想的艺术家的修养自觉,更是潘天寿天赋直觉、强悍个性的必由出路。潘以此履险入绝终成自家面貌。吴昌硕数次盛赞潘天寿:“年仅弱冠才斗量”、“天惊地怪见笔落”,“久久气与木石斗,无挂碍处生阿寿”,对众多研习自己画风的后学,吴唯独评价“阿寿学我最像,跳开去又离开我最远,大器也。”而此次拍品中潘天寿早期作品《墨荷图》正是潘结识吴昌硕的这一年,我们有幸通过这幅画作来品鉴艺术家的修养与天生才情;另一方面,时隔十三年的题识补款也成为青年潘天寿心理活动和社会活动的双重记录,意味深远。
潘天寿(1897~1971) 墨荷图
水墨纸本 立轴
1923年作
款识:去岁避暑西子湖中,访凌波仙子于湖北,湖西买小舟,当新雨之后,绿婆练敛可忆也。癸亥元月,阿寿。
钤印:天授庚申以后作(白)
题跋:此帧为余十三年前旧作,粗劣殊堪自叹。今暑以白社年会来苏,偶遇墨君先生出而索补上款,并谓初由老友伯吁转赠者。今伯吁已作古人,补题之余,相与慨然。丙子初秋,懒寿。钤印:阿寿(朱) 天授章(白)
签条:潘阿寿墨荷,丙寅秋付装池。
说明:南社社友尤墨君上款。
178.5×47.5cm
上款简介:尤墨君(1885~1971),名翔,字玄父、玄甫,笔名槁蝉,号墨君,江苏吴江人。南社社友,历任衢州、台州等地中学教员,与李叔同交往颇深。曾任杭州师范学校教员,着有《碧玉串》、《追忆弘一大师》等。旧派小说家。
《墨荷图》作于1923年,这一年潘天寿人生中的数次重大际遇相继出现——初到上海,在上海民国女子工校和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绘画和理论;结识黄宾虹、吴昌硕、王一亭等著名画家,并被吴昌硕特加器重和勉励——尽管这是对艺术家意义不凡的一年,但这幅《墨荷图》确切地是作于“癸亥元月”,是在上述这些事发生之前。也许是在寒冬里某个宁静的早晨,艺术家却神游在上一个夏天避暑西湖的记忆里,“新雨之后”,“绿婆练敛可忆”,遂乘兴研墨展纸,被风雨侵袭过的荷塘一角跃然纸面。读《墨荷图》,其用墨之“省”、画面势能之“大”、意境之疏朗空旷,无不意指八大,然无一笔出自于八大。从画面中几笔恣肆的浓墨荷叶,可以观想潘天寿挥毫之疾速,寥寥间正是其创作生涯中一以贯之的“不雕”准则;画面下部几片残荷的用笔,转、挪、拖、按,有超越笔墨表现之意。据考证,少年时期,潘天寿曾在家乡县城见过老先生以手指蘸墨作画情景,令他着迷;潘在一些绘画实践中运用“墨指法”,运指运墨间别有的特致恰合艺术家凝重生辣的表现追求。由此图我们可以初探潘天寿日后绘画中于“无法中运法”之端倪。潘天寿成熟时期的线条尖锐、生挺具有人格化的张力;在《墨荷图》中我们可见,一根五尺有余的长线从画面右上拉向左下,流畅磅礴,画面无可增减。最后使画面具有和谐稳定性的是右侧顶天立地的长题,大小疏密,率意洒脱,方圆并用,一任自然;透露出其对吴昌硕之风的倾慕及其性格中与身俱来的刚健。
潘天寿重遇这幅《墨荷图》,已是十三年后。十三年间,他加入了杭州国立艺专,并任中国画主任教授,自此一直定居杭州,并辗转于上海与杭州两地教学;亦经常参加各种展览,观摩古今书画,结识先辈名家;远赴日本了解日本艺术教育情况;更在1932年与诸闻韵、吴茀之、张振铎、张书旂等组织“白社”国画研究会,主张以“扬州八怪”的革新精神从事中国画创作。1936年,潘天寿与《墨荷图》当年的藏家尤墨君相见并被索补上款时,正是那年夏天“白社”第四届画展在苏州公园图书馆举办。如此频繁的艺事活动,无论于其画艺还是眼界定大有提高。另外,尤墨君先生乃南社社员,潘天寿老师李叔同的挚友,且年长于其十二年次,算是师长辈。被师长索求补题,可谓是对自己的赏识与提携,故此他在画中左上角留下自谦之言:“此帧为余十三年前旧作,粗劣殊甚自叹”。我们也许不能仅仅将此视作为潘天寿的谦逊自嘲,在1936年他如此批评自己,已是温和了。在一首1929年的题画诗中他曾写道:“予不懂画,故敢乱画,说是画好,说不是画亦好,不妄自批评,被讥蜀犬。懒头陀如是说法”,可见潘天寿个性强悍,对自我要求极为严格,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不为前人成果所淹没和改造。约四十年代末,潘天寿的艺术走向成熟,至五十年代后期进入高峰期。对其早期作品的鉴赏研究,为大家理解其画风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而《墨荷图》正好为我们开启了这样一条有益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