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西泠秋拍
清·丁敬刻寿山石王德溥自用印
印文:容大
边款:钝丁。
出版:1.《西泠四家印谱(附存四家)·龙泓山人印谱》,丁丙辑,清光绪间丁氏百石斋钤印本。
2.《西泠八家印选》卷一P29,丁辅之编选,民国十四年(1925)。
3.《丁丑劫余印存》卷三P9,丁辅之辑,民国二十六年(1937)。
4.《丁鹤庐西泠八家印存稿》前册,丁辅之辑,民国二十八年(1939)。
5.《中国篆刻丛刊·丁敬》P121,日本二玄社,1982年。
6.《丁敬印谱》P109,上海书店出版社,1992年。
7.《履盦藏印选》P10,台北出版,1997年。
8.《中国鉴藏家印鉴大全》P130,钟银兰编,江西美术出版社,2008年。
9.《清代浙派印风》上P59,重庆出版社,2011年。
说明:江成之旧藏。
1.5×1.5×2.6cm
朱文“容大”一印,石色纯黑,署“钝丁”楷书款,文作粗朱,初视之若平平无奇,细细品读则愈见其不凡之处。但凡为印,白文宜浑厚而朱文宜劲挺,故满白细朱者易为,而粗笔朱文印稍一不慎,线条极易流于臃肿乏力,故历代印人所作,粗朱式不多见,其中佳作尤少,此印即为其中之佼佼者。
品 位 何 来
啸堂集古,吾邱学古
如(上)篇所述,乾嘉学派兴起,考据之风盛行,对丁敬革新艺术思想具有启迪意义。朴学是清代最高学术成就的代表,在乾嘉时期朴学气候浓厚的大文化背景下,学术界的考证之风也反映到当时的印论中。金石学的大兴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丁敬的篆刻风格,此后,碑学大家邓石如将丁敬艺术思想发扬。
根据杭世骏《隐君丁敬传》记载,丁敬“顾好金石之文,穷岩绝壁,披荆榛,剥苔藓,手自摹拓,证以志传。”对丁敬影响最大的两部著作,给予其无限启导:
其所好嗜的《啸堂集古录》为宋代金石学著作,王俅撰,收录有自商迄汉历代的钟鼎彝器铭文,著录三十六方古代印章。被丁敬推崇的《学古篇》元代吾邱衍作,书以汉印为核心,大量探讨印章艺术。
丁敬早年受吴焯影响,酷爱金石考据,搜讨武林(杭州)诸山的金石碑版铭文,详加笺疏,成《武林金石录》一书,并以此稽校史志。对于秦汉铜器,宋元名迹,杭世骏在丁敬传中写到,他“入手即辨,性耽群籍,家贫不能出重资购买,门摊市集,眼光所注无留良焉。”他十分崇仰秦汉烂铜印中所蕴涵的“浑脱自然”,也十分希望与朋友分享这种“无法之法”,“益知其趣之所在”。
有 容 乃 大
秦印奇古,汉印尔雅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丁敬六十六岁时,为挚友王德溥(字容大)刻印。一仿汉铸,一仿汉凿。在完成得意之作后,还不忘嘱咐:(吾友)容大用至耄耋期颐之年,见其浑脱自然,当益知其趣之所在矣!
作者认为这两方印章在未来会产生更独特艺术效果。经历岁月磨砺,他的朋友用到耄耋之年时,刀之刻痕愈加淡化,人工尽而天趣出,最是令人玩味在于“后人不能作,由其神流韵闲,不可捉摸也”。
▲丁辅之辑《丁鹤庐西泠八家印存稿》(影印本)中,即载此次西泠呈拍朱文“容大”印。
此外另载白文“王德溥印”二方
秘 珍 其 技
呜呼,吾道庶不孤
此次呈拍“容大”印,印文二字,左右均分,面目似有宋元印味道,而其精神全在秦汉,故其笔画粗而有骨,曲而有力,笔画之间所留数条白线,与其白文印中笔画几无二致,可知为朱为白,存乎一心,朱白之理,如同阴阳之道,相依而存,此平中寓奇,雄强后得天然之佳作,非大宗师不能到此。
此类印作,于丁敬传世印谱中极为少见,只其自用长方朱文“古杭”一印,较为接近,不同之处为“古杭”为上下竖排,而笔画中微有隶意,若以平实浑朴而论,“容大”一印或有过之,其余诸印中,此类风格绝少,可知此一印式,敬身先生平生亦不轻作。
视“容大”印,为印人秘珍其技也罢,视为宗师偶一尝试也罢,于其平生所作中自可得一席地,不容轻视。
知 交 尽 心
非性命之契,不能得其一字也
在友人的印象中,丁敬是这样的形象气质:“手中半卷青萝衣”,“戌削骨头如老骢”。他的儿女亲家杭世骏(丁敬和厉鹗也是儿女亲家),在《隐君丁敬传》形容“不自聊与人,羣处辄隙末,意所不可辄嫚骂累日,夕不肯休”,可见这个瘦人脾气不好,大概只有挚友,才能开他玩笑。
▲丁敬像
丁敬和老母亲,以及丁健、丁传、丁佺几个儿子一起,住在杭州城南的候潮门外,靠酿酒曲自给自足。房子不大,“小楼三楹㞚㞏”,㞚㞏,说的是前后相邻几小步的意思,可见住房问题常年困扰着艺术创作者。“满室丛残不复整理,皆异册也。上以栖诸子恣其弦诵,下以酬接宾客。”邻居大部分是商贩仆役,鸡飞狗跳之间,另有一位布衣业主,叫作金农,与之齐名,两人凸升了杭州东南城区的文化层级。
丁敬性耿介清高,作品不轻易与人。当时文献收藏家剧增、加之书画家需求,印章及印章收藏市场十分繁荣。丁敬篆刻据称“白锵十金为镌一字”,“非性命之契,不能得其一字也。”能为王德溥作此颇为自许之佳刻,可知二人必为知交,为其所作亦为尽心之作。
检丁敬印谱中,可知丁敬为其所作颇多,计有白文“王德溥印”二方、白文与朱白文“王氏容大、德溥之印”对章,白文“容大”一方,朱文“王氏宝日轩书画记”一方,以及此方朱文“容大”印。
丁敬家住城南,但在杭州城北有一处静地,让他记挂“每出北墅,未尝不过其家,间或一涉其园,小留移晷而后返”,这处静地,便是挚友王德溥(容大)的家。
养 素 园 风 华
杭州城的文化地标
《清诗纪事》载有王钧(字驭陶)、王德溥(字澹和,号容大)父子简要生平。却无交游记述。记王钧,钱塘人,贡生,有《宝日轩诗集》。
查清光绪竹书堂刊《养素园诗》有颇多发现。诗集四卷,收录浙江名流诗人著作五百余首,诗皆以“养素园十景”而成诗,同题同诗,旧时即有恽寿平、洪升、沈荃、陈维崧题咏在前。
乾隆年间,“容大”印面主人的父亲王驭陶,将此园买下,改名为“养素园”。其子澹和(即王德溥)、明经、德溥,又重加修葺,以作养亲之地。归王后,园中名流往来,复有投赠,除了丁敬以外,作者也多为名人,可见养素园当时是杭州的文化地标之一:沈德潜、金农、杭世骏、齐召南、沈廷芳,以及梁同书、罗聘等均列。
王钧驭陶为“鸿笔硕学之儒”,丁敬与其相识,王容大则在“绮妙之年即已声噪艺林”,在叔伯眼中,他是“堂堂处子,无营无欲”,“性尤勤敏于学,胜流长者多折行辈乐与容大交”,华岩《题鹅并序》也曾记载其少年才思敏捷,点笔为诗的妙事。
▲1753年,驭陶先生七十岁大寿,丁敬应邀作了长达八百余字《介寿诗》,被王氏收录与养《素园诗》卷四之端。据述,当时丁敬“交容大盖十年于兹”,以此推测丁敬与王德溥,至少超过30年友情。
▲《养素园图屏十二幅》之北墅图、养素园,可见全园概貌
▲十景中的 绕屋梅花、倚楼临水、远树柔蓝、乾溪雨涨、三秋丹桂
本篇末附丁敬应邀所作养素园十景诗
根据丁敬文,养素园在湖墅归锦桥之南,归锦桥,即现今杭州卖鱼桥的古称。虽然迄今相距已有二百余年,但养素园余韵流风,令人思慕。可惜的是,自太平天国后,该园遭毁。只留《养素园图屏十二幅》令人想象(据称现今杭州的“墅园”极可能得以于养素园的遗韵)。
1937年,杭州遭丁丑之劫,抗战爆发前夕,杭州沦陷。次年夏,丁辅之、高时敷、葛昌楹、俞人萃四人汇四家所藏历代印人佳作共一千九百余方,成《丁丑劫余印存》二十册,此印即赫然在目,丁辅之《西泠八家印存稿》中亦收入。
丁敬印存世稀如凤毛。此印后入王福厂高足江成之先生之手,并收入其《履盦藏印选》中,一印而结三代印人翰墨因缘,实为印坛佳话。
▲1921年,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丁辅之先生得石于曜山之阴,似人状,命工匠造一人坐像,置孤山西泠印社三老石室旁,此人便是西泠八家之首,浙派印风宗师丁敬。
▲清著名藏书家“八千卷楼主人”丁丙、其从孙丁辅之像
丁敬其印出入秦汉,吸收并发展了朱简的碎刀法,创为切刀一式,以表现秦汉印苍莽之气,所作印古穆沈雄,力挽时风,流风所布,有蒋仁、奚冈、黄易、陈豫钟、陈鸿寿、赵之琛、钱松七人,卓然成家,开浙派二百余年印风,至今不绝。其人被尊为浙派泰斗,其作亦被印人藏家尊为至宝。
丁敬《养素园十景诗》
绕屋梅花
寒香时到榻,瘦影欲当门。梦回闻语鸟,何异罗浮村。
倚楼临水
虚楼近渊沦,鱼儿清宛宛。抚槛一会心,濠濮夫岂远。
远树柔蓝
野树多青葱,爱之欲徘徊。浮浮容不定,疑映水光来。
乾溪雨涨
未堪游鲋鲫,且足噪虾蟇。莫谓流囚雨,偏能浮落花。
夏木垂荫
乔木识故家,苍然拱而俯。把卷倚胡床,那觉长昼午。
疎雨梧桐
我爱孟襄阳,疎雨梧桐句。此间秋霁余,萧然契诗趣。
三秋丹桂
团团桂之树,徧放秋时花。路人不知处,但说香来赊。
古寺鸣钟
晓杵和霜敂,宵鲸带月铿,妙行钟韵旧,只隔一牛鸣。
秋深红叶
朝霞人衬奇,夕阳相映好。醉客忘秋园,疑是春花草。
远山雪霁
雪后景物佳,园林净如刷,尤怜拓高窗,湖上山齾齾。
《养素园诗集》录 丁敬诗
高堂粉壁張新圖,圖中蕭灑耕讀俱。
呻其佔畢者誰子,烏衣少長鵷鸞雛。
澆梧洗竹列翠幄,籤芸帙蕙開香廚。
硯北先生髮未裏,儼然畫出癯仙儒。
日長課暇且散步,紅荷風擺青菰蒲。
操觚豈便爲干祿,要使兒曹知厥趨。
君子之學乃爲己,聖人所好云從吾。
烟鉏雨耒況足力,屋外麥壠連瓜區。
夜撿枯蟫成脈望,曉驅健犢逾於菟。
當年卜宅更佳勝,北郭繞舍通西湖。
山容日見偏姽嫿,池光夜起非模糊。
我時過游煩欸曲,批襟屢倒花前壺。
聽書翫稼樂莫樂,人生似此何求乎。
他年鄰竝倘可遂,嗚呼吾道庶不孤。
《养素园诗集》录 丁敬诗
應月陰初減,報秋聲可知。
偶看綠砌葉,應墮出檐枝。
俯仰殊堪適,枯榮會有時。
吾生任天與,即物且裁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