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中人(下)——想象的身体
时间:2013/07/07 作者:西泠拍卖 来源:西泠拍卖

古人流连山水,也关注自己行旅与游览的姿态。南朝诗人谢灵运花在描写自己上的心思,甚至超过了山水景色。当经济发展成为时代之音,中国的艺术家除了一如既往地关心周围的生活和社会环境,也自觉或不自觉地使用身体语言,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个人经验和生存的问题。

【身体的去从】

在古典美术氛围中,身体都以一种宁静的情调呈现。希腊式的秀美,罗马式的壮美,东方式的飘逸。因为对生命现象倾注了大量的感情,传统人文主义对人类精神价值的举扬,让身体在成为视觉对象的过程中,承担了一种物质的审美。而对身体的重新认识,也在不断地展开,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存在质疑,另一方面是对他人存在好奇。


国画家傅抱石(1904~1965)的这幅画,取材于亘古久远的妃随帝逝的神话传说。作为一个画题,无论背后不同时代的文人诉求怎么改变,漫卷枯叶与裙带飞扬勾勒出的秋风身姿,直接表达出一种悲伤无助身体感受 ——2013西泠春拍 傅抱石《湘夫人图》


当代玉雕大师用上好的新疆和田籽料,雕琢出最早的女诗人左芬在芭蕉婆娑中,轻捧书卷,倚石而坐的纤美姿态。言及文义,辞对清华,身似白玉,净而无瑕。——2013西泠春拍 曹扬 左芬阅诗 白玉山子

现代医学的身体、社会的身体、消费的身体,我们再也不能拥有“一个”身体,确切地说,我们再也不能维持自我的同一。如此恪守种种常规的生活制度,换来的是濒临瓦解的痛苦,只恨,太多虚构的符号。旧哲学的出发点是这样的:“我”的本质,乃是思维,肉体是绝对不属于我的本质的。柏拉图就用“洞穴之喻”,告诫大家,人的思考,必须要脱离对身体的依赖。而新哲学却借疯子之口,表达了不同的看法:你说“我”,并骄傲于这个字。但你所不情愿信仰的东西却更加伟大──你的身体和那个大理性:它并不说“我”,却造就了“我”(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论身体的蔑视者)。


现代舞大师邓肯(Isadora Duncan)突破了芭蕾舞背后的古典机械的身体观,她宣称自己能够拥有的舞蹈大师中就有哲学家尼采。

身体的视觉呈现,已经不像古代绘画中的甲盖小人那样自谦于山水,而是几乎充斥着所有的传播媒介。银幕上的身体,从上世纪30年代表现主义始,就在圆形方体的阴影轮廓内,扭曲形变,试图穿越边界。终于当下3D技术让它们飞出画面,冲向眼镜观众,偶尔如《创世纪》里上帝和亚当的指间一碰。时而爆发一下的传染病疫情和航运事故的惨象,又让寂寞之躯不止于渴望一个简单的拥抱。全世界都泡在一款强效力的溶解剂里,它主要的消遣和成就,就是消除生命的确切感。于是我们病了,感受到一个不受控制的身体。它像急着上班去又突然发动不了的汽车那样让人抓狂。以往健康快乐的日子,我们从来就认为我们拥有,哦不,我们就是那个身体,而现在它亟待处理。让人挫败的是,它竟然有了自发的力量,成为了需要体验的环境的一部分。


紫砂大师顾景舟的捏塑精细入微,1.5公分的小人,由身体的姿带出抚琴、对弈的不同场面
—— 2013西泠春拍 顾景舟制王仁甫藏紫砂民国人物小像一组(十选二)

【异样的身体】

1994年当代艺术家张恩利被分配到上海东华大学教书,并还未入驻香格纳画廊。他用饱含了自我体验以及厉觉而温情的人间观察,在画面上呈现无名的身体。(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是如此的生猛!由政治中心社会向经济中心社会转型带来的都市文化为大众生活注射了极大的活力。光怪陆离的城,孵化出新的空间——酒吧、歌舞厅、咖啡厅、游乐场里,流行乐、摇滚、时装、广告千变万化,你我他她不由分说地物化为城市色彩斑斓的一个部分。身体和精神获得极大的自由度,但一种强烈的撕裂感和不确定性随即而来。


戏剧化的光影,充满逼迫与反抗的悲剧美学意蕴。 从张恩利最喜爱的导演法斯宾德的电影《雾港水手》中,我们同样能看到对流浪者(外来者)动荡生活的描绘,以及对原始意象、粗野旺盛的暧昧,体现出某种理性和克制的英雄主义
—— 2013西泠春拍 张恩利《酒吧》


张恩利最喜爱的导演法斯宾德的电影《雾港水手》剧照

为逃离现实生活秩序,身体一边流浪一边寻求环境的刺激,找到能让精神进入灵魂的空间。都市的酒吧开始迎接着原始的、外来的身体。游离在社会舞台外的边缘,便更畏惧日常的平庸,抹不平的身份区隔,让各自代表的价值观在夜间粉墨登场。同样是制造幻觉的空间,它比电影院更带有独立意识,那种温情的获得,需要自己去争取,有时更需要偶然的运气。破碎的身份,流动的欲望,寂寞的游荡,炫耀性的消费舞台,颠覆着日常的空间体验。


英国诗人雪莱的妻子玛丽•雪莱1818年创作的科幻小说的《弗兰肯斯坦》是关于身体与灵魂的故事,至今仍被不断改编,呈现于银幕和剧场。

一旦置身于这个狂欢的契机,就会被暗示进入那个幽暗的镜像世界。它本是属于精神的,但因为空虚,表达的机会顺势推脱给了身体。宣布相信爱情,但不相信忠贞不渝的爱情,喝完这一杯,再来下一杯,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有在更为宽泛的领域,表达出对现实、社会和公共性问题痛快淋漓的演绎。每一个人都必须用身体的方式思维,接受、面对社会环境和自己的面目身姿。

【身体式思维】

试想一下一位彻底失去触觉、听觉、视觉、嗅觉和痛觉的痲疯病人,他伸手,却无法断定有没有碰到东西,他讲话,却不知道是否有人回答。与身体剥离的“我思”,将面临多大的迷惑!身体里潜伏着的那个“大理性”,把五官四肢所有的机能当成玩具。能看多远,能听多响,成为“我”的极限。利用它给的讯息,才能通过情绪想象出“自我”,这也不过是它发明和制造,整个就是个悲剧? 


当代艺术家毛焰的观念性肖像画,区别于传统油画伦勃朗布光下立体突出的面貌,这种传神式的写照,却被公认为代表了中国写实绘画的新高度。
——2013西泠春拍 毛焰《杰梅•凡•希克》

印象派画家德加为一个个身体与空间的瞬间留下明证,如今演员们则成功地在想象的棚景里说话哭泣,持续到一个镜头拍摄结束。我们也依然坚持用身体开展生活的世界。因为有了它就能通过感觉,自发地感应空间。灵肉分离的人,即使知道如何移动双脚,却也无法成功的找到它们。因为找不到身体,他们再也不能依赖身体的自发想象与调整,而必须完全透过意识去调整自己的身体驱动和姿势。纯粹意识上的想象,剩下的只是自我反复。身体与其生活世界,不断辩证,动态完形。艺术家打破了存在的表皮,让身体经验的生成轴线明白显示出来,以想象揭露了客观事物的诞生。他们想象中的形象,不是理念的图示,而是对不可见的世界氛围的探索过程。惹眼的线条、色彩、姿态,落实到可见的身体之间的神秘呼应。任何人都能够用身体认出这些主题,支持他们对世界的独特观察。我们当下的身体图式,便是知觉与想象的辐辏,逃逸的身体成为交错想象的基础。

【逃逸的身体】

当代艺术家石冲不懈地创作关于身体的图像,并以身体的方式展开描绘。这种独特的艺术观念,也使他成为中国先锋艺术的杰出代表。身体脱离了具象的意指,成为抽象意义的人,或许不再是梦幻体验,但陈述了一种状态,以此营造出一个价值解说的情节。这样的创作理念,使得艺术家创作方式也产生改变。石冲为圈内人所知的漫长而极其艰苦的创作过程,同时包含了行为、装置和绘画。作为他的行为和装置在布面上留下的痕迹,他的画作从预想方案,到制作摹本,再将摹本复制中,不断地观念和图像的斟酌与磨合。


正是在对生活的感受中,石冲诧异地发现:人类历史上那曾有过对生命的掠夺与拯救,而立身在今天的文明社会中,同样可以感受那与生俱来的对生的渴望与对死的恐慌!——2013西泠春拍 石冲《景中人之三》

原来被哲学看低的身体,却懵懵懂懂的统领了意识和反思。石冲“景中”的女体,面部模糊。透过蒙尘和划痕的境遇,我们看到身体处于感知和嬉戏的姿态。日本摄影师荒木经惟认为森山大道镜头中脸部模糊的女人体,实际上不具备说明性的功能。森山对女性的描绘在具象的同时又是抽象的,隐藏着对女性进行身份认证的元素,这与荒木本人对女性的直接与好奇有大的区别。逃逸的身体是未确定的,它承受人生的相对性和道德模糊,暂时变为原始的存有,缠绵于非理性的情状。

追索形象、建立形象、解散形象、再重建形象,涤荡流转,永恒轮回。如此诗化的表达,给予新的形而上的安慰,把观者抛到一个温度适合的选择空间,体验生命欲力的永恒。不能立刻做出选择、或处于两可状态的人,也可以进入真空的夹缝中。色彩落实到可见的身体之间的神秘呼应,任何人都能够用身体认出这些主题,支持他对世界的独特观察。可见与可不见,存在着一个裂隙,透过永恒的身体,一切知觉和思想得以延续。